这是暮春一天的清晨，天刚微亮，远处的大山还沉睡在浓浓的晨曦之中。

　　路边黝黝的青草微微低下叶尖，坠着一枚露珠，草丛下的夜虫停止了鸣唱，青蛙却昂着头，睁大双眼，视乎在盯着天上所剩不多的晨星。

　　长工柴吭已经听到院子西头鸡圈里的几只公鸡开始叫第三遍了，他穿衣下床，叫醒还在熟睡的儿子，爷俩要起早下田了。现在是春耕季节，柴吭给本村张员外扛长工好几年了，他六岁的儿子就是来张员外家生的。

　　爷俩来到牛栏，柴吭让儿子牵上牛，他抗上犁，拿着铁锹和镰刀。爷俩一同出门了。

　　晨风吹来，还是有点凉意，小孩耸其双肩，柴吭也打了个冷战。沿着村前的青草小路往东边走去。

　　此时的村庄还在安睡中，除了鸡鸣和偶尔几声犬吠，剩下的就是徐徐掠过的微分，天上闪闪的几颗晨星。

　　就在爷俩走到村东头时，柴吭发现最东头冉篾匠家里居然亮着灯，从窗户看去，视乎还有人影晃动。柴吭在心里嘀咕，这家伙到起得早，可能是到集上卖竹筐？不对，今天是二十一，单日，集上是逢双的？可能是上山砍竹子， 也不对，昨天他不是刚托几捆竹子回来吗？我还帮忙抗了一捆？是不是他媳妇要生了？想到冉篾匠的媳妇要生孩子，柴吭不免心中有点为难。他和冉篾匠交情不错，他媳妇要是坐月子，这月子礼送点啥好呢！冉篾匠还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要是媳妇生男孩，就认他作干爹，要是女孩，等大了就给他当儿媳妇，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手里……,柴吭不免轻叹了一生。

　　转眼柴吭爷俩离冉篾匠家很近了，柴吭听见屋内隐隐约约有人说话，视乎有男有女，偶尔好像还有女人低沉的哭声。柴吭停下脚步，可立刻有向前走了几步，他考虑是过去看看，又觉得不妥，要是冉篾匠媳妇正在生孩子，一个外面男人过去多尴尬，可他转念一想，还是悄悄在屋外听听，要是真的生了，自己回去也好和孩他妈有个准备，好提前凑分月子礼。想到这，柴吭让儿子牵好牛：

　　在这等一会，爹到冉表叔家去一下，别闹。

　　儿子哼一声，放松了牛缰绳，那牛顺势低下头，贪婪的啃食起路边的青草。

　　柴吭轻脚来到冉篾匠屋外，站在窗户边，细听屋内动静，感觉自己有点做贼的样子，心跳不免有点加快。

　　因本村叫张大岗，几乎都是张姓人家，其他几乎外姓也是和本村张姓沾亲带故的，他们的屋子都集中在本村地势最好的地段，冉篾匠的媳妇本是张员外家的丫鬟，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腿脚便不再灵便，张员外本想纳她为妾，可一看她这等样子，就想早早赶她出去，也巧了，冉篾匠本是山外一孤儿，因会篾匠手艺，被 张员外请来家中编盛稻谷的茓子，看他孤身一人，就撮合了他和自家丫鬟，并将村东头原本用作储藏柴草的两间土房送给他们，也算是在村人面前做个光趟人情。因为怕万一有火灾不至于殃及其他房子，这两间柴房离村中其他房子有点距离，孤零零的窝在村东头。

　　员外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冉篾匠也是心中感激，虽然媳妇有点行动不便，但是人也不痴呆，说话行事自通常理。人也是勤快，操持家务自是在行，篾匠靠手艺也能挣得吃穿，日子将就下去。因与柴吭比较对把，两家平时多有来往。

　　柴吭站在窗户外，侧耳细听，屋内脚步声来回走的很急，很杂，好像不止一人，时而有女人，又有点像男人，发出低沉的，让人琢磨不透是因何原因带点痛苦，愤怒的“哼哼”声 ，就像被绑住了四条腿和嘴巴的猪。 柴吭听得呻吟，不由得心揪起来，这时两个人影印在窗户纸上， 柴吭吓得弯下腰，屋内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

　　男：这女人生孩子真是难，天都快亮了，再耗这，天亮就走不了啦，（恶狠狠）干脆破开她肚子，取出小孩和胎盘，赶紧交货，好拿回剩下的银子。

　　女：别再害人一命了，这罪孽不轻了，还是给自己积点阴德，干完这次，我绝不干了。

　　男：妈的，你们女人就是啰嗦，怕什么，有刘大人罩着，没人能拿我们怎样。赶紧快灌水，别磨蹭了。

　　天啦，这女人的声音好像很耳熟，窗外的柴吭闻听此话已是心惊肉跳，这女的不是昨晌午来本村的一位道姑吗？她自称能治眼病，牙疼。这等本事是出家后和师傅学的，现在游走江湖，解民间病人之苦，也是替自己积德修行，不求钱财，只求一钵素餐。

　　柴吭的老婆是个火眼，平时总是流泪，碰到这样的好人，自然也想让她治治。这道姑细看了说：你眼里有虫子，只要把虫子挑出来，眼病就会好。这话让村里人好奇，有半信半疑，还是柴吭最后定夺，决定试试。

　　道姑让用洗干净的锅现烧上一锅开水，舀出一碗放在一旁冷着，又让柴吭媳妇用热洗脸巾先捂捂眼睛，自己则从随身携带的褡裢中取出一白布包，将其在桌上摆开，里面是一些银针，银制的钳子，小刀等。待一切准备好，道姑开始给柴吭媳妇治眼病，她翻开柴吭媳妇的眼睑，细看一会儿，就说道有几只虫子正在动，她用一支小钳子在冷开水碗中稍事洗涮一下，就在柴吭媳妇翻开的眼睑上点了几下，每点一下，就将钳子在冷开水碗中涮一下，反复几次后，又照例治另外一只眼睛，旁边围观的邻居倒是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怎么也没看见柴吭媳妇眼睛中的虫子在哪。

　　道姑做完后，说道：好了，过一会你们看看碗中的虫子，我再给你一点药，用热水化了后，再用干净棉花沾了洗眼，不出三五天，眼睛就会好。

　　围观邻居倒是稀奇，都盯着那碗看，说也奇怪，不一会儿，原本干净的水中隐隐漂出几只似臭鸡蛋上的蛆芽来，大家不免惊叹起来。而柴吭媳妇经道姑这一番治疗，倒真的感觉眼睛舒适多了，也连说神仙神仙，忙不迭的慌着去做饭。

　　道姑也不辞让，吃了饭才告辞。至于她是怎样停留在冉篾匠家，柴吭倒是不知晓，断定这道姑绝不是善茬。这时屋内又传出声来：

　　男：一边歇着，我来，你这女人干什么就是不利索……，再给盆里加点水。

　　接下来传出“咕咕”的，似用管子吹水的声音，紧接着传出一声有气无力，像是病人痛苦的呻吟声。

　　女：看这女人快不行了，干脆破了她肚子，取了孩子快点离开了事。

　　男：我早就有这打算，你别打岔，我们早就得手了，罢了罢了，快去拿刀子。

　　柴吭这时真是明白了，原来屋内的道姑和同伙是人们谣传中提到的“不老肉”贩子。在这一带很早就流传一种说法，如果人食了“不老肉”，也就是孕妇腹中之成型胎儿，就能包祛百病，延年益寿，可要得到“不老肉”，毕竟是要做伤天害理，断人子孙之事，不是心狠手辣，狼心狗肺之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柴吭因为鼻子总是不通畅，平时习惯不时要“吭吭”几声，所以人们就隐去他真实名字，称其外号“柴吭”来。已经憋了这长时间没有吭吭的柴吭再也忍不住了，再加心里紧张，血往上涌，不由得大声“吭吭”起来。

　　屋内人一听外面有动静，“噗”的一声吹灭了灯，不在动静。柴吭在屋外镇定一下，向屋内说道：

　　篾匠，起来没有，我想借你篾刀用一下，还没起呀，我在门口等会儿。

　　说罢，柴吭赶紧走到儿子跟前：

　　磙子，快回去让你妈叫人来，就说爹和人在篾匠门口和人打起来了，快点。

　　这小子倒是机灵，一抬光脚板就跑走了。柴吭取了铁锹，再回到篾匠门前，大声的“吭吭”起来。

　　只一会儿，村里便传来人们吆喝声，狗叫声也往这边传来，三五个壮汉在辊子带领下跑在前面，柴吭媳妇在后面紧跟着，边跑边嚷道：

　　柴吭，出啥事啦？

　　柴吭见村中伙计赶来，也就胆大起来，嚷道：

　　我没事，篾匠家出事了。屋内的道姑赶紧开门出来，我已在外面听到你们的说话，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了，再磨蹭，我可砸门了。

　　赶来的几个伙计还不知怎回事，柴吭嚷道：

　　你们昨晌午看的那个道姑是“不老肉”贩子，她还有一伙的，都在屋里。

　　几个伙计一听都大惊，继而气愤，向屋内吼道：

　　快出来，再不出来，要砸门了。

　　几个伙计抡起手中的家伙就要破门而入，这时门突然打开，一道士窜出门外，手里挺着一把二尺来长的铁剑直扑过来，柴吭等伙计一见这架势，也吓了一跳，抡起手中的家伙一通乱打，只可惜那道士也不是什么功夫高手，平时也是贪图享乐之人，柴吭等人一通棍棒下去，将其踅到在地，动弹不得。那道姑见状，想趁乱溜走，结果被一条花狗咬住小腿，痛的倒地惨叫。

　　这时天已近大亮，村中人听到吵嚷声都聚拢过来，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就绑了那二人，待白天送往官府发落。

　　这时屋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大伙才想起篾匠夫妻来，赶紧进屋看个究竟，几个女人拦住了们：

　　女人生孩子，你们男人怎能进去。

　　待女人们进屋一看，都惊吓的大叫起来。篾匠媳妇手脚都被绑在床沿上，赤身躺在床上，嘴里塞着布，孩子已经生出来，是个男孩。篾匠也被绑住手脚，堵住嘴，扔在锅灶旁。女人们赶紧找来被子衣物盖住产妇，包住孩子，让外面的人赶紧进屋救人。

　　一番忙碌之后，一切停当下来，篾匠返过神来，看到孩子和媳妇，不觉“哇哇”大哭起来，万幸是夫妇俩性命保全，孩子虽是早产，但也快足月了，看模样也还健壮。这时张员外也来到，叫人纠来两个恶人，审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二人不肯说，有火爆脾气人一阵拳脚，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又叫来篾匠，冉篾匠道出事情前后来：

　　原来那道姑和道士本是一伙。道姑昨天下午来到我家，见我媳妇怀孕在身，就和我媳妇攀谈起来，得知生孩最近一月要出生，她说可帮我们看看手相，算算孩子将来的前程，在看了我俩手相后，说我们这孩子是富贵之命，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只是他出生的时间不太吉利，因为最近一月是花谢之季，活气不旺。作为出家人，应以行善为本，只收两碗米，抵作香火钱，为我们做场法事，求神仙保佑孩子平安出生。我夫妇二人当然感激。

　　她让我们先将屋内打扫干净，摆好桌子，香案。又让我在门头上立起一高高的竹竿，竹竿上头挂了一面黄旗子。之后燃香，舞竹剑开始做法事，半个时辰，让我夫妇跪在香案前，祈求神仙保佑我们孩子。如此折腾到天黑时，她说要为我们求两碗神仙赐的仙水，喝了之后能保大人小孩平安，就让我媳妇端来两碗水放在香案上，让我俩一旁等候，不多时她端过碗来。说神仙赐的仙水已成，让我两喝了，之后我们就什么也不知道，那个道士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醒来后发觉自己被绑在手脚，堵住嘴巴， 媳妇也被他们绑在床上，不断的用竹管子，从她下身往她肚子里灌水……，篾匠说道此，不免又哭泣起来。

　　张员外等听了这番话，觉得其中还有蹊跷，就让人再次揪来那倆恶人，道：

　　看来这俩畜牲绝不是简单的为财害人，背后必有更大隐情，先将其看住了，再派人上报本县县府。

　　县府很快得到报告，县长一杆人马于日头偏西时赶到村子，就地提审二人，这二人见已惊动官府，自知此事已经不能再隐瞒下去，就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这道士本是离此地七十里外乌鱼山清水观的出家人，祖上是行医的，后来因遭匪犯，家破人亡，自己跟祖母到清水观许愿，躲过一劫，但祖母因伤心过度，也不久离世，没办法就出家在清水观，因略懂医术，平时就给观里道士和有病香客问病把脉，十有六七犯小病者也能治愈，名气渐渐大了，在观里的地位也就高了。后来结识一女子，便是眼前这位道姑，她是山外在京城做过高官的刘大人家的婢女，因和刘大人一起进观烧香许愿而相识，彼此互生好感，至此便有了私情，不料此事被刘大人发现，要将我俩以伤风败俗处死，我知道刘大人最怕老死，整天祈求长生不老，我就骗他说我祖上传下一秘方，吃了能延年益寿，只要放过我俩，刘大人问我是什么秘方，我就瞎编一个“不老肉”的秘方，没想到这刘大人也是想延年益寿，有点走火入魔，就对我俩说，如果真的能孝敬来“不老肉”，就放过我们，并答应先给我俩一些银两 ，事成之后再给大头，让我俩远走高飞。

　　众人闻听，便也明白了许多，可是有人问道：、

　　那道姑挑牙虫，挑眼虫是怎么回事，又是怎样串通图谋加害篾匠夫妻的？

　　道士说道：

　　我知道如果寻不到不老肉，刘大人是不会放过我俩，就是跑的再远，也会被他抓到，另外也是财迷心窍，想得到刘大人的那笔赏钱，就出了一个主意，让她假扮道姑，教了她些江湖骗术，依行医治病为名，寻找怀孕的妇人。那挑牙虫，挑眼虫都是提前做了手脚的，将准备好的虫子放在碗里的。昨晚发现这家有怀孕的妇人，道姑就以出生日子不吉利为借口，唆使篾匠夫妻上钩，并用麻药灌反他们。道姑在门外用竹竿挂上黄旗，我在村外静候，看到黄旗拔下，就知道她得手了 ，赶来帮忙，我们也不想害大人一命，只想取了胎儿就走，不想折腾一夜也没生下，这才起了歹心。

　　一帮人等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觉庆幸篾匠夫妻命大，孩子更是大难之后必有大福之人，都说应感谢柴吭，篾匠随即抱了孩子给柴吭跪下，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县长审问玩两位恶人，知道此事关系到刘大人，就对手下说道：

　　将这俩人带回县里，关押起来，待审问仔细了再判他们罪行。

　　村人从此再不相信什么江湖之人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