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天我悲伤了很久很久，打从明事以来我没这么哭过。我哭得很彻底，很绝望，很累。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时黑灯瞎火已是半夜，家人早已睡下。回到现实的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小艳，我又想流泪了。

　　我晃晃悠悠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到厨房找酒喝，我强烈想要一醉想要麻痹自己。我找着了一瓶烈酒，滴酒不沾的我第一次把这种奇特的液体溶入血液。我迅速醉了，一阵阵眩晕激烈的风暴刺激着我全身的细胞。那一刻我完全可以体会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借酒浇愁，也完全体会到了那根本一点用没有。

　　我喝着酒，不知不觉已经两瓶，我边喝边想我的小艳。酒精加上悲伤，壮着我的胆，焚烧我的理智，我强烈地想要靠近小艳，我要到她的坟前去！

　　我竟然立刻把想法付诸实施，我知道小艳的坟墓在哪里，刚才天色已晚，母亲看我状态太不稳定，死也不让我去。现在，我一个人奔赴夜里的坟场。

　　我们的村规规定，非寿终正寝的人一律执行普通的土葬，不许修葺华丽大方的坟墓，据说这样一来才能抵消死者提前离开人世的罪孽，所以原本可以有一个牢固美观的石墓埋葬死得其所的小艳只能委身那单薄渺小的土坟。

　　不过话说回来，死者已矣，即使把她葬进钻石筑的墓也没有意义。

　　我想我真的疯了，醉熏熏迷迷糊糊的我跌跌撞撞地在夜路上跑着，跑向村民最忌讳的坟场，跑向那神秘莫测的所在。

　　辽阔的夜空下苍冷的明月下，我很快找到了小艳的坟。即使是座普通的小坟也能展现出朱家的财力。单说墓碑，那墓碑是用花岗岩造的，上面的刻字和修饰极尽美观之能事。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碑上镶有小艳的黑白遗相，像我们这样的小村子，只有有钱人家才有幸拍照，才有能力让死者在人世留下最后的一抹音容笑貌。

　　我抚摸着碑文，“朱小艳”三个字被我的手久久按住，遗像上小艳的模样看得我心酸，心碎，我以为我已经把泪哭干了，现在我才了解人的泪腺潜力之大。

　　小艳，我连你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喃喃地说。

　　我索性抱住墓碑，黑暗的阴森的坟场里回荡起一个人痛苦而忘我的哭泣。远处猫头鹰的鬼叫在这种情形下被忽略成一种抽象的概念。

　　小艳，我喜欢你。小艳死了我才有勇气对着她的坟墓表白，这让我后悔莫及。虽不知若表白过会有什么结果，但遗憾注定成为永恒。

　　我便这样一直自言自语。也许是悲伤也许是酒劲，总之我昏了头了，我狠狠地冲动起来，不能自己。

　　小艳，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我这么说着，竟然认真起来，念头越来越强烈，我开始用双手扒拉墓土，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阵阵剧烈痛楚，感到血已开始渗出，我完全不在意，不停地挖，挖，挖。

　　很快，漆黑的大地露出了棺材盖，我像看到了一扇门，只要把门打开，就能看到我心爱的小艳。我叫着小艳的名字，手颤抖着，要越过我们间最后一道障碍。

　　我吃力地挪开了棺盖，暗淡的夜光静静地呈现出我面前的事物。霎时，我失声惊叫起来！

　　朱家遵守村规，没有对棺木进行隆重的装饰，棺内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陪葬，可那不是我惊惶的原因！

　　我看到小艳了！小艳下葬不久，尚未腐烂，清冷的月色将她的肌肤衬得惨白，剔透如水晶，她没有穿着华丽，她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朱小艳，那么美丽，那么纯洁，纯洁得不像是凡人，比生前更加动人。是的，她已经死了，她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我为什么要惊叫？

　　我看到，小艳怒目圆睁，直视着我，她嘴微张，我看见她紧咬着牙关，她的牙齿洁白，嘴唇也是白的，她的表情凶悍，她生气了！小艳生我的气了！

　　我失控地大声疾呼，小艳，小艳，原谅我！

　　我手忙脚乱地把棺盖推了上去，胡乱地覆上墓土，酒醒了大半，我流汗了，我慌慌张张地逃离了墓场，我感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惊怖！跑前，我回首瞥见小艳的遗相，我看见，遗相上的小艳也是一副愤怒的神情……

　　我同样忘记了，我这次是如何回到家里的，用双脚吗？还是手脚并用？

　　我又回到了床上，我缩进被窝，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家人没被吵醒，我应该感到欣慰。

　　那是错觉吗？小艳真的生气了吗？还是她就是以那副模样下葬的？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那……

　　这时我才清晰地感受到刚才手指损伤的疼痛，钻心的。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天里受到如此多打击，我无可抑制地躲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