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宋警官不知为何，听到我反驳反而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

　　“我听我妈说，我爸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王丽再高大也只是女人，即使她将我爸、她将我爸肢解了，那还是很重。那个年代没什么私家车，她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抬动！我知道了！是大黄牙！是他！他是同伙对不对！”

　　宋警官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宋警官说。“当年他在外地打工，那个时间有人证。而且工地老板也知道他，当年他偷懒又爱喝酒，对他印象很深刻，要不是缺人，早就开了他了。”

　　“那为什么？她、她怎么做到的！”我喃喃地问。我妈早已哭成泪人，说不出话，全靠我在旁边支撑着，她才没倒下去。

　　“因为王丽是个男人。”宋警官缓缓道。

　　“什么！”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能，认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宋警官苦笑了一下。

　　“是真的。”

　　“当年他虽然爱留中长发，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我猜，你爸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反应那么剧烈，并且开始躲着他。要知道那个年代，这种事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何况你爸本来对他也只有师生情。”

　　“王丽原名王强。当年他分尸处理好一切后，带着你父亲的头骨南下。正好赶上改革开放。他能吃苦，又肯钻研。开始做渔民打捞海鲜，后来做大了又开始包了几艘渔船攒下了不少家底。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变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老板。现在去查他的名字，旧报纸上还能找到。”

　　“后来，他就移民国外再也没回来，当地人都以为他去国外享福去了。没想到他做了变性手术，改名王丽，拿着外国身份回国了。”

　　“回来的那一年，她还以外国慈善家的身份给你父亲的学校捐了一笔奖学金。后来打听到你和你母亲住的地方就买了你们对面的房子，想接近你。”

　　我说不出话来。王姨是杀我爸爸的凶手？她还是个男人？王姨怎么会是男人？我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干妈！

　　紧接着，我脑子里想到她以前的种种做法。

　　她除了我对谁都很冷淡；

　　她了解男生所有的喜好；

　　她很爱摸我的头；

　　她很爱时常盯着我看；

　　她很爱在我去她家的时候带我站在鱼缸前看被藤壶包裹的石头，而石头里包着我爸的头，我眼前一阵眩晕跌落回椅子上，椅子摩擦着地面“呲啦”一声。

　　旁边年轻的警察急忙起身给我和我妈倒了一杯热水。我将手覆盖在瓷杯上，明明覆手都是热意，却仍觉得从里到外被冰封住了，呼出来的气体仿佛都带着冰碴儿，冷得人不住地打寒战。

　　宋警官没说话，用眼神询问我是否还要听下去。我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喘了两声粗气，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示意他我没事。

　　“本来他藏得好好的，直到有次在菜市场买菜，碰见了在菜市场旁边流浪的刘伟。就是你叫的那个大黄牙。”

　　“刘伟和王强是同村，两人家里就一个篱笆隔着。刘伟对王强知根知底，即使王强外貌大改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王强没承认，装作不认识，刘伟就天天去王强家骚扰他，并且威胁他如果不养自己就把他的事说出去。王强知道你们住的那个小区碎嘴的人多，没办法只能让刘伟住进自己家里，对外就说是他找的老伴。”

　　“刘伟这个人好色、猥琐、贪财、暴力又爱酗酒。花王强的钱像流水一样，家里有多少钱花多少。早年间曾多次因为打架斗殴入狱，几年前还因猥亵被报警。住进王强家里之后，有了钱花更是酗酒成瘾，没事就打骂王强，有好几次都打断了王强的肋骨。而且对王强也…总之你上大学期间，邻居们都说，她每次出门都会捂得严严实实的。估计是为了隐瞒挨打这事。”

　　“王强为了瞒下之前的事，一直忍耐，不敢报警。每次反抗和刘伟厮打都会得到更暴力的镇压。久而久之就麻木了。”

　　怪不得，我晚上听到的呜咽隐忍地哭声，果然是在挨打。不知为何，我大脑空空漫无目的地想着。

　　“后来刘伟看到王强的懦弱，越来越有恃无恐，有一次打断了王强的一条腿，养了好几个月。王强终于忍不下去了，买了药，准备等晚上刘伟睡下之后倒在他水杯里。结果没想到那晚刘伟喝太多了，又开始打他，甚至差点就要勒死他了，幸好你拿了钥匙过来开门救了他。”

　　“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宋警官终于讲完了，端起水杯缓缓地喝了口水润了一下嘶哑的嗓子。

　　我妈已经完全起不来了，浑身软绵绵地靠着我说不出话。

　　我终于缓过口气声音颤抖地问：“那他判多少年？”

　　“不好说。”宋警官摇摇头。“犯故意杀人罪又逃逸这么多年，不是无期就是死刑吧，具体还要看法院怎么判。”

　　“杀人偿命，这畜生一定要死！”我妈靠在我怀里咬着牙狠狠地说。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湿了一片。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有记忆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对父亲形象是很模糊甚至是空白的。

　　王强，却是实打实地在我身边跟我相处了十几年。

　　这些年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只是想透过我看见我爸的影子？

　　我真的想不通。人性怎会如此复杂。

　　他从小遭受暴力长大，没人拿他当人看。是我爸让他看见了未来的活法，也让他一步步走出这个闭塞的农村。那个年代我爸将自己微薄的收入掰成八瓣花，也要按时给他寄钱。

　　是我爸让他不用在那小山村里饿死的。

　　就仅仅因为我爸不接受他，他就要杀人？明知道我爸还活着还要继续分尸，让他活活失血过多疼死。

　　遇到刘伟后，他屡遭暴力，为了瞒住我他的身份，又咬着牙忍了这么久，最后差点被勒死。结果阴差阳错被我救了，最后他为了救了我，失手杀了刘伟。

　　我救了杀父仇人，杀父仇人又救了我。

　　我死死地按着太阳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