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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梦历四失忆

【天惶惶地惶惶】 周德东 2024年03月02日 字体:

梦是最诡秘的一个世界。它在实际的背面。

梦中,我们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片薄薄的叶子,被激浪裹胁,不能主宰本身的命运和方向。

梦是荒诞的。

同伙忽然变成了仇人。

老婆忽然变成了别人的。

贫无立锥须臾变成腰缠万贯。

德高望重须臾变成身败名裂。

绵羊忽然变成恶狼。

兔子忽然变成明星。

青春忽然变成衰老。

灯红酒绿的城市须臾变成萧疏的废墟。

没有同党却在天空上飘飞。

地球变成面前目今的一粒灰......

看啊,跟实际多么相似啊。

我奔跑在一条凸凹不平的路上。人间很暗淡。

身后有一条恶狗在追我。它彷佛一向追在我身后,我不熟悉它,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像影子一样不肯放过我。

路边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彷佛我们开远程车时见过的那些在路边卖土特产的当地农夫。

我拼命朝前跑。

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记得十分清楚,她的脸上有一颗黑痣,在左嘴角上边。

她大声喊:“齐德东!”“你叫谁?”“叫你啊。”“我姓周!”我感觉这个“齐”姓加在我身上很不恬逸。

“你就是齐德东。”“你是谁?”“我是你老婆啊!”我愣住了。她虽然把我的姓说错了,但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觉得她照旧有点来头。

“我一向都在找你!你怎么连家都不要了呢?”“你认错人了。”我说。回头看,那条恶狗已经不见了。

她拉起我的手抚摸着,眼泪落下来,一边太息一边说:“你离家出走都三年了。你肯定是得了失忆症。”“你叫什么?”“我叫齐红--你老婆!”“咱家住在哪里?”“咱家住在齐村啊。”“咱家有......孩子吗?”“河子,江子,海子,你都忘了?我一小我供不起他们上学,他们都在家种地呢。”我的心里感到极度恐惊。

“走吧,咱们回家。”她擦擦眼泪说。

“咱家离这里远吗?”“十几里路。”我就跟她走了。

我有一种直觉:她不是精神病,也不是在表演。

一起上,她讲起了我坎坷的童年。漏雨的土屋,补丁的裤子,不足够的饭菜,没有光亮的前途......

她讲起了我跟她结婚后的贫穷岁月。她说我初中二年级都没有读完,没有文化,唯一的本事是种地。我家的那几亩薄田收成总是不好,一年到头没有一分零花钱。养了两头猪,辛费力苦刚刚养大却都死了......

她讲起了我衰老的怙恃。她说我妈是气管炎,整天坐在炕上像一个泥塑,呼吸成了她一项艰难的劳动;她说我爸得了老年痴呆症,每天坐在院子里望天......

我彷佛在听一个有几分认识的噩梦

我记得我的太太叫巴槐,一个爱吃鱼的女子。她做贸易,年纪轻轻就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她跟我结婚后,我们买了楼,买了车。接着,她在出版社给我自费出了一本书,花钱请着名评论家给我写了数不清的文章,又买通电视、报纸、广播把我包装成了一个公众人物......

碰到了巴槐,我才知道我是一块金子,是她把我的价值挖掘出来。如今,我到处签名售书,搞演讲,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

我怎么就只会种地呢?

越接近那个村子,我心中的恐惊越来越强烈。

终于,这个叫齐红的女人领我走到了一座破败的农家院落,我感到这户人家真的十分认识,也彷佛在一个很迢遥的梦中出现过。

忽然,我听到狗的啼声。

“这是谁家的狗?”我警觉地问。

她说:“咱家的狗啊。就是它把你领回来的呀。”我跨进院子后,果然看见一条狗虎视眈眈地站在树荫下。我一下就呆住了,在我身后追赶我的就是这条恶狗!

我恐惊地快步走进房门。

在阴暗的光线中,我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目,他们的长相十分陌生,他们默然看着我,一声不响。还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见了我,都制止了嬉闹,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看,你的孩子。”齐红说。

“这就是你的怙恃。”她又说。

我的眼睛扫到屋子的一角,瞪大了眼睛--在酸菜缸的阴影中,趴着我的太太巴槐!她漂亮的嘴上长出了几根胡须,双眸闪着幽幽的绿光。她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就漫不经心地闭上了眼睛。

齐红说:“你看,咱家的猫都不熟悉你了!”......我猛地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抬头看见太太巴槐正在灯下吃鱼,嘴角还粘着一根鱼刺。她说:“你不睡觉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