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火车里的人很多，车厢中充斥着嘈杂的噪音。

　　我七年没回过村了，因为我妈。

　　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所以她讨厌我恨我，但她又不得不养我，因为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还要靠我养老。

　　在水桂村，我是全村穿得最破烂的小姑娘，我的妈妈明明有钱却从不肯给我买新衣服。

　　只要我在，她的手上就永远拿着一根柳条，一个不如意就会抽向我，嫩绿的柳条带着小刺，在裸露的皮肤上一抽一道红印子。

　　甚至高考前她还不让我复习，逼着我去干农活，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然后一分钱也不给她花。

　　但我知道，她这样的人不弄到我的钱是不会罢休的，前几天她还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她生病了，需要一万块治病。

　　我听着电话那头她沙哑又理直气壮的声音，冷静地告诉她我没钱，然后挂了。

　　那一刻，我好开心，长大后的我终于用实际行动实现了那天在农田里哭着发过的誓。

　　可现在我就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几个小时后就要面对那个令人尴尬的恶毒女人，也许她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但还是不得不把拆迁款给我继承。

　　我在脑海里努力想起她的样子，可脑海里她的脸却与另一张脸重叠了，她们都有尖尖的下巴和一个梨涡。

　　“不要！”我用力甩头强迫自己忘掉刚才那张脸。

　　火车仍然轰隆隆地开着，随着夜晚的降临，车厢安静了下来。

　　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世界从蓝变成黑，再从黑变成白，直到火车在一个站牌上字都掉了一半的小站旁停下。

　　火车站的出口停满了拉客的黑车，我随意选了一辆车拉开门坐了上去。

　　“水桂村。”

　　司机听见这三个字转过头看向我，眼神好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不去不去，赶紧下去，晦气。”

　　“为什么？”我不服气地问。

　　司机没说话，只是挥挥手示意我赶紧下车。

　　我只能狼狈地提着行李又下车，接着我又问了好几辆黑车，但当司机师傅听到去水桂村时都会果断拒绝。

　　没有车愿意去水桂村，我不知所措地提着行李站在车站门口，看着其他乘客一个个和司机谈好价钱然后离开。

　　忽然一辆车从不远处驶来停在那些黑车的旁边，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到那辆车司机的车窗，：“水桂村去不去？”怕司机不去，我又多说了一句：“给你多加一倍价。”

　　司机抬起头看向我笑了，是葛木。

　　“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

　　我坐上了车，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七年没见了，你可真狠，把你妈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恨她。”

　　他叹了一口气：“一会儿到村里，千万别怪你妈。”

　　“什么意思？”我转头看向他。

　　他有些吞吞吐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拆迁款，但孔姨，她，她确实身体不好了，她真的很想你，才想出这招让你回家，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我的脑袋好像突然被撞击，轰地一下子蒙了。

　　没有拆迁款，而我马上要回到那个村子。

　　忽然我想起了那封信，信上说，孔云回来吧。

　　“为什么那些黑车司机都不愿意来我们村。”没由头地，我突然想起了这个。

　　“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很多年前我们一起编的那个故事，现在它变成真的了，那条河里真的有水鬼，已经淹死了很多小孩，现在他们都叫我们村水鬼村。”

　　我当然记得那个故事，那是我妹妹意外淹死在村里那条河后，我和葛木编的故事。

　　我们说村里的河中有水鬼，只要是孩子的身体碰到河水，就会被水鬼抓走，而朵朵就是被水鬼抓走的。

　　“小云，其实水鬼抓人就是在你走后开始的，会不会是…”

　　我打断他的话：“别封建迷信了。”

　　看我不高兴了，葛木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个水鬼会不会就是我妹妹，朵朵。

　　朵朵是在很多年前淹死在村里那条小河的，那时她才五岁，总喜欢乱跑，那天妈妈吃晚饭时都没看见她，出去找才发现她淹死在河里，也是从那天开始，妈妈开始恨我，她觉得是我没有看好妹妹所以她才淹死的，但她从未想过，那时我也才十岁。

　　但其实真相只有我和葛木知道，我看向葛木，却发现他的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金戒指。

　　“你结婚了？有孩子了？”

　　“嗯。”

　　七年过去了，我一直都还以为我和葛木只有彼此，毕竟我们之间的牵绊太多。

　　都怪我妈，要不是她，葛木就是我的丈夫。

　　那年我刚上高二，和青梅竹马的葛木偷尝禁果，葛木告诉我他一定会娶我。他也确实遵守了诺言，第二天他的父母就来我家上门提亲了。

　　但我妈，这个自私自利的老女人，她一辈子没嫁人也不允许我幸福，她拿着扫帚把葛木的父母赶走，还大喊着孔云还要上大学呢，嫁什么人。

　　当时我就站在门背后看着她可笑的撒泼，她就这样把我的幸福赶走了，过后还不允许我和葛木见面。

　　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让我留在村里碍她的眼，我要是嫁给了葛木就会一辈子留在村里，她就得一辈子红着眼看着她的仇人我幸福地生活在她身边。